一、怪人
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从肚子里传来。昨天吃过小半根萝卜，此外就三天没吃任何东西了。二排长董富堂用左手按压下肚子，继续写着日记。
钢笔里还有半管墨水，得省着点写。
……通讯断绝已两天。弹药还够。还剩两根萝卜，半壶水。都不舍得。
“排长，排长！”岳小鹏哑着嗓子叫，董富堂停下了手中的笔。
“吼啥子？美国佬又上来了？”
“不，不是……奇怪！”
董富堂舔舔干得裂开的嘴唇。土腥味混合着血腥味。
“啥子奇怪？”
“来了个人，西边悬崖上！”
确实奇怪。坑道外面，北边是向下的斜坡，美国佬这些天就从这边攻上来。南边是通向后方的山路，已经被炮火切断了，最后一次补给送上来是在四天以前。炮火最密集的一段山路上，倒伏着好几位牺牲的后勤同志。
西边，是从山腰突出去的孤零零一只角，三面绝路，下面就是百丈深渊，陡直，连猴子也爬不上来，美国佬的炮火一般都懒得招呼。怎么会有人从那边过来？难道他长了翅膀
那人背着一大包东西，鬼头鬼脑往洞口过来了。一边走，一边轻声呼唤：同志！坑道里的同志！
“站住，口令！”岳小鹏端起波波沙转轮枪。
“别开枪，是自己人！”
那人惊慌地举起双手，站住了。
“排长，是咱们中国人呢。”
“你个宝器，美国佬那边也有汉奸，冒充中国人喊话，等你一愣，他先打你黑枪！这种数典忘祖的王八蛋，比鬼子还可恨。快说口令，不然开枪了！”
“同志，我不知道口令，但真的是自己人。不信我唱个歌你听！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可以啊，龟儿汉奸还会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呢。没少下功夫训练啊。”
“你是二排长董富堂！你是重庆人！你们坑道还有十几个同志，有一排的和二排的，一排长张大龙已经牺牲了！通信断了两天了！没说错吧！我真是自己人，让我先进来吧，我敢干坏事，你再一枪崩了我也不晚！”
董富堂疑惑地看了一眼岳小鹏，再看看洞外的那个怪人，勉强道：
“进来吧，老实点，别搞鬼！”
二、水
那人举着双手，弯腰进入坑道，放下沉重的包。坑道里其他同志，除了重伤员，也都围上来。岳小鹏毫不松懈，用冲锋枪对着他的脑袋。
昏暗的灯光下，来人高个子，穿着绿色的军装，但和咱们自己的军装不太一样。头发秃了一块，露出前额，脸很瘦，戴着一副眼镜。脸上没胡子，看不出年龄，大概三四十岁吧。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这人有些紧张，却似乎不害怕，反而带着一种兴奋。
“我真是自己人。咱们现在还有几位重伤员？”
董富堂犹豫了一下，告诉他：“还有两位。其他的都已经……”
眼镜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有五根针管一样的东西。
“给他们每人注射一支吧。这是消炎止痛的针。”
兼任卫生员的四班长傅明接过盒子，狐疑地看了一眼。
“怎么，怕有毒？这样吧，你先随便选一针，打我胳膊上试试。”
傅明一咬牙，取出一支，捋起那人的袖子。他的胳膊很瘦，上面青筋凸显，已经有了不少针孔。
“哎哟，真打呀，唉……哟。”那人夸张地叫着：“同志，你打针太痛了。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吧？这真是消炎止痛针。”
傅明瞥了一眼董富堂。董富堂点点头：“给他俩打针吧。”
打针后，原先咬着牙强忍疼痛的两位重伤员，表情放松下来。断腿的小张打着呼噜睡着了。腹部受伤的小夏，睁大眼睛，和其他人一起，好奇地盯着古怪的眼镜来客。干裂的嘴唇，疲惫的眼睛，露出笑容。
“排长，怪了，这针打下去，不痛了呢。”
董富堂、岳小鹏、傅明，还有其他战士的脸色也都放松下来。眼镜弯下腰，打开背包，往外面一件一件掏着东西。
首先拿出来的，是几个大大的瓶子，里面都装满水。有绿色的，有透明的，有黑色的，有黄色的。瓶子透明，看上去像玻璃的，摸一摸却是软的。
水！战士们眼睛都直了。补给断绝后，每人每天连几口水都喝不到，嗓子早已如同有火炉在烘烤，刺痛。
眼镜又拿出一件宝塔一样的东西，拆开来，原来是一叠白色的杯子，分给每人一个。捏在手上，软的。居然是纸做的。太稀奇了。
杯子上的图案他们都认得。北京天安门啊！
“同志们，这是祖国送来的新玩意啊。”董富堂像看媳妇一样捧着杯子。
“没错，是祖国送来的。”眼镜点点头，拧开一个大瓶子的瓶盖，往每人的杯子里倒了半杯绿色的水。大家这才发现，其实水是透明的，瓶子才是绿色的。无色的水倒在杯子里，起了一层白色的泡沫。
“这是啥啊？”
“喝吧。要不我再喝给你看？”眼镜自己倒了半杯，一饮而尽，打了个嗝儿。
董富堂端起杯子，小心地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一阵强烈的刺激在嘴里迸发开来，惊得他差点把水吐出来。但，刺激带来了畅快。酸酸甜甜的味道布满整个口腔。跟着，那一缕凉意，顺着火烧火燎的咽喉，缓缓滋润了肠胃，浸透了五脏六腑，沁入了四肢百骸。
好舒服啊。董富堂闭上了眼睛。小时候听父亲讲西游记，孙悟空在蟠桃园上喝的王母娘娘的仙酒，传说中的玉液琼浆，莫过于此吧。
“董排长，怎么样，好喝吧？”眼镜露出得意的表情。
“硬是好喝。”董富堂露出笑容：“这几瓶都是给我们的？”
眼镜点点头：“快喝吧。阵地上缺水，辛苦同志们了。”
董富堂道：“同志们，今天就喝每人杯子里的。剩下的小半瓶留给伤员。其他没开的几瓶留着以后再喝。副班长，去给伤员喂几口。”
“好的。”战士们齐声答道。
“哎哎，不必啦，你们只管喝吧，明天还有！”
“不对，这瓶子上咋还有洋文咧？”岳小鹏忽然抬起枪，又对准了眼镜：“这酸酸甜甜的水，莫不是美国佬的！”
是呀，咱们国内哪有这东西？该不会是鬼子派人送来的吧！
战士们警惕地瞪着来客。有人看着手上的杯子，犹豫要不要摔在地上。
眼镜苦笑着解释：“同志们，别误会，这两瓶水，牌子是美国佬的，但都是咱们国内自己生产出来的。”
“你少骗俺！咱国内哪个地儿会出这种洋玩意！”
眼镜吸了一口气：“我就实说了吧，同志们，不对，老爷爷们，我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我呀，是从一百年以后来的。”
穿越
“一……一百年以后来的？”
“这人疯了吧？”
“我看就是个狗特务，胡说八道，毙了算了……”
“别急，听排长的。”
不管战士们的窃窃私语，眼镜自顾解释着：
“你们可能不相信，但我真是从一百年以后来的。你们刚喝这这绿色瓶装的酸甜水，叫雪碧，那瓶黑色的叫可口可乐，都是美国公司的牌子，但这就是我在天津街头买的，就是在天津本地生产的。你们看，瓶子上小字都写着呢。”
董富堂抓起瓶子，仔细凑近了看看。没错，写着山东生产。
“志愿军爷爷们，我们的时代发明了一种机器，可以回到以前。我从小就学习了你们的事迹，非常感动，所以特意到这个时代来看望你们，给你们送些食物和水。请你们好好吃喝一顿吧。”
董富堂皱起眉头。太荒谬了。一百年后的人？还不如说是美国鬼子的诡计更可信。
“董爷爷，你还不相信吗？那我再说一件事。你媳妇叫黄明菊，你们是年3月结的婚。你送了她一把黄色梳子。你到朝鲜的时候，她刚怀了身孕。你们的长子取名叫董援朝，对吧。我要是美国特务，能对你一个排长的家事了解这么清楚吗？我真是从一百年后来的啊，你们的资料，都能从档案查到的！”
坑道里顿时炸开了锅。
“真的，真的是一百年后来的啊！”
“哈哈哈，小娃娃，来让叔叔，不，让爷爷抱抱。”
“谢谢一百年后的同志们！”
趁着大家喧哗，眼镜又从包里掏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一块塑料布上摆开。
“这是道口烧鸡。这是酱牛肉。这是午餐肉，也是美国鬼子发明的。这是巧克力。我还带了一瓶二锅头。有老爷爷想喝酒的么？哦，对了，还有烟。”
各种食物的香味，飘荡在坑道中。战士们吞咽着口水。
“对了，董排长，您是重庆人。我还带了自热火锅来。”
眼镜掏出一个奇怪的盒子，一阵让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往装着食物的盒子里倒了些清水，然后在盒子下层洒了些什么粉末，又倒了些水，再把装食物的盒子架在上面，盖好。
“你干啥子！”董排长怒吼道：“用水加石灰烧热？谁叫你糟蹋水的！”
眼镜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了头。
“为了送这么点水上来，你晓得要牺牲多少人不？”
“对不起，董爷爷，我错了。”
“排长，你跟小一百岁的孩子计较啥啊。小同志又没过我们这样的日子嘛，再说这水本来就是他带上来的嘛。”傅明班长打着圆场。
岳小鹏拍拍眼镜的肩膀：“娃娃，没事啦。”
眼镜又掏出几包东西：“对了，还有这军粮。这是我们那时候解放军吃的东西。我特意带过来让爷爷们尝尝的。”
“给我瞅瞅，一百年后的军粮啊！”朱大个一把抢过：“哎呀，这包的啥玩意啊，扯都扯不开。还是咱的炒面袋子方便。”
“得了吧你。土老帽，你要好好学习，看人家小同志怎么整吧。”傅明轻轻给了他一拳。
“这个包装比较厚实，因为怕变质。咱这军粮可以放五年不坏呢。”
“哇……”
眼镜拿出一把小刀，切开了军粮的包装，把食物倒在几个盒子里。
“本来，这些也可以用水来加热。不过，要节约水，咱们只好凉着吃了。喏，这是宫保鸡丁，这是梅菜扣肉，这是炒饭，这是香肠，这是榨菜……”
“毛主席万岁，一百年后的同志们真是享福啊！”傅明砸吧着嘴。
各种乱七八糟的食物摆了满满一地，眼镜又拿出些稀奇古怪的水果，还有花花绿绿的点心。他给每个人杯子里斟上了喝的。有清水，有雪碧，有叫啥可乐的，叫啥果粒橙的。朱大个等三个人厚着脸皮和排长请求了半天，才准许他们喝小半杯二锅头。
“志愿军爷爷们，开始吃吧。”眼镜揭开“火锅”的盖子。热腾腾的雾气带着强烈的麻辣味迅速窜出，几个战士被呛得直咳嗽。
岳小鹏叫着让排长先尝尝这火锅味道。董排长用筷子夹起一块藕片，送进嘴里。麻辣鲜香的味道如同火焰燃遍全身。泪水夺眶而出。
“安逸。”
三、未来
狭窄的坑道中，一场盛宴在进行。
一共有十五位志愿军战士，包括两位重伤员。眼镜再三请他们尽量吃，说自己明天还会来送。但战士们还是吃得非常克制，用筷子或者用手指夹起一点点食物，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品味半天，然后才咽下去。
每一口，都如同在享受百年佳酿一般。
反倒是两位重伤员，因为是被人喂食，所以吃得要快一些。
这些战士，几天来只吃了极少的东西。来自一百年后的食物一入饥肠，顿时被吸收得无影无踪。美味与能量渐渐充入空虚疲惫的身体，也带来了精力和愉悦。
“小同志，你是一百年后来的，说一哈，这仗最后打了多久啊？”董排长问。
“这个……我算算哈，嗯，打了八年多。”
“跟抗战一样啊。那我们赢了没得？”董排长关切地问。
“那还有不赢的吗？”朱大个自信地说：“小同志，我说得对吧？”
眼镜点了点头：“美军和南朝鲜军最后逃出半岛了。南朝鲜跑东南亚建立了流亡政府。最开始还是李承晚当头，后来美国人看他没用，把他撤了，换了个以前投靠日本鬼子的二鬼子将军当总统。这二鬼子将军死后，又把位子传给他闺女……总之乱七八糟。”
战士们发出一阵笑声。岳小鹏问：“那，美帝打倒了吗？共产主义实现了吗？”
眼镜迟疑了一下：“咱们还是社会主义。美帝还没打倒。”
岳小鹏有点泄气：“一百年了，美帝还没打倒啊？”
“是，大家后来没打仗了，主要比谁的国家建设得好，谁就厉害。你们这时候，咱们国家的钱还不如美国十分之一多，我们那时候，咱国家的钱已经有两个美国多了。”
岳小鹏又问：“那苏联老大哥呢？”
“苏联不行了。他们的领导脱离了人民群众，只顾自己升官发财享乐，人民群众不相信他们了，搞得一天不如一天。”
傅明道：“我说，小同志，回去给你们领导说说，可别太松懈了。美国鬼子忒坏。说好大家一起建设，他要是建设不过你，准要动别的歪点子。”
董排长问：“老听说杜鲁门个龟儿子要拿原子弹丢我们，后来丢没得？”
眼镜笑道：“他不敢。后来我们也有原子弹了。要丢，我们也丢他。”
说完，他掏出一个笔记本大小的玩意，在上面点了几下，那东西居然亮了，出现花花绿绿的图案，还在不断变化着，仿佛在透过一个小窗口看戏。战士们的惊呼声中，“笔记本”上出现一段影像。一次惊天动地的爆炸，一朵蘑菇一样的烟云缓缓升上半空。一群人欢呼雀跃地扑下沙丘。
“这就是咱们第一次原子弹爆炸，从现在算，还要等十来年。”
董排长的眼睛又湿润了：“不错，不错，这下龟儿子不敢来招惹了。”
眼镜道：“对了，爷爷们，给你们看看咱建国一百周年的阅兵式吧！”说着又在“笔记本”上按了几下。
笔记本上出现了天安门城楼。伴随激昂的音乐，先是步兵方队，再是钢铁洪流依次通过。
傅明皱起了眉头：“怎么没有大炮呢？”
眼镜笑道：“没有以前那种大炮了，都是自行火炮，带着轮子和履带，可以自己开走。”
傅明咧开了嘴：“那可厉害。这大管子是什么，一百年后的没良心炮？”
眼镜道：“这个是洲际导弹。近的可以打到日本，远的可以打到美国。”
朱大个忽然哭起来。
“老朱咋个了？咱们的队伍一百年后这么厉害，你哭啥子？”
“董排长，我在想，要是，要是一百年后咱们那些厉害玩意，现在就给咱来个十件八件，那张排长他们，不就用不着牺牲了吗？”
几个战士也发出叹息。董排长眼睛一蹬：“什么话，没有张排长他们今天的牺牲，一百年后咱能有那些厉害玩意吗？”
来客用一只手抬起鼻梁上的眼镜，用另一只手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董爷爷您说得对。我们能够生活得幸福和安宁，都是你们这一辈人流血流汗换来的！”
接着，眼眼镜又在那笔记本大小的屏幕上，给战士们播放了各种让人目瞪口呆的东西：
几十层高的楼房，密密麻麻的一片，楼房之间，汽车像织布机一样穿梭；
一会儿工夫，就把一整座大桥搬走；
跨越大海的桥梁；
穿越海底可以跑汽车的地道；
一个小时就能从朝鲜半岛最北边开到最南边的新式火车；
在天上的人造卫星；
还有跑到外星球去的飞船……
战士们已经顾不得吃喝了，都兴奋地围着观看，七嘴八舌，问这问那。眼镜带来的这一大包食物，平摊到十几个人头上其实并不多。但现在还剩下一大半。
中间，眼镜怀里的什么东西滴滴响了几次，被眼镜按灭了。
“到你们那时候，俺们中国家家户户都有自行车、收音机、手表了吧？”岳小鹏问。
“岳爷爷，我们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汽车开啦。至于收音机，早没人听了，都上网了。”
“上网？啥网？蜘蛛网还是渔网？”
“唉，跟您说不清，总之网上什么都有。要学习，有课本，有老师；要玩，有电影看，有游戏打，也可以去看看其他地方的风光；要干活，有教你怎么干活的；要找人帮忙，也能有一群人通过网来帮你的忙。”
“妈呀，这不就是共产主义吗！俺要能活到那时候就好了。”
“小鹏同志，你又不是乌龟，还想活千年嘛。”傅明开玩笑道：“排长和小同志不是说了吗，正因为有咱们的吃苦牺牲，祖国的未来才能富强，小同志他们那一代才能幸福。今天小同志来看我们，给我们看看一百年后的变化，你还不知足啊？”
“俺知道啦。说说而已嘛，说说。”岳小鹏擤了一下鼻涕。
四、相别
“对了，小同志，你来看我们，是你们领导安排的吗？”董排长问。
眼镜犹豫了一下：“是啊。”
“那这次战役打赢了吗？我们已经和上级中断联系两天了。没吃没喝还能熬着，就不知道弹药还能支持多久。”
眼镜咧咧嘴道：“接下来鬼子的攻击会更猛。再坚持三天，两翼的兄弟部队就能把敌人打退了。那时候增援部队也就上来了。”
“太好了！”战士们发出欢呼。
岳小鹏问：“那，胜利之后，咱们又怎么样？”
眼镜想了想，回答：“我看到的材料，只说董爷爷最后当到了团长才退休。其他人都没仔细说。对了，岳爷爷你的孙子，我小时候，在学校听过他作报告，就是讲你们的故事。说你们在坑道坚守十几天，打死打伤了上百个美国鬼子。还说你们在建国五十周年的时候，一个坑道的战友聚会了一次，不过好几位都已经去世了。那时候太小，很多都记不得了。”
“哈哈哈，俺岳小鹏有孙子了！还不知道俺媳妇在哪儿呢。”岳小鹏手舞足蹈。
“都没我们的消息啊，也不知道哪几个运气不好，没有捱到聚会。”朱大个嘟囔着。
董排长摆摆手道：“想恁个远干啥子。打完仗，我们当然继续建设祖国。没消息才好呢，说明平平安安，无灾无病。再说，建国五十周年，一个二个都七八十岁了，早走几个又啷个。”
“你们多吃点啊。”眼镜催促着。
这时，外面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山洞似乎都震动了一下。
“狗日的，又要炮轰了。”董排长说道：“小同志，该回去了哈。”
“没关系，到时候，机器自然会接我回去的。”眼镜一点都不见慌乱。
岳小鹏又有主意了：“俺说，干脆给你们领导打个报告，运些飞机大炮还有哪个啥捣蛋回来。一蛋扔过去，炸死杜鲁门那老小子，不就万事大吉啦？”
眼镜笑笑：“这个不行。各国达成了协议的，时间旅行不能改变历史。”
“啥意思？”岳小鹏瞪大了眼睛。
“唉，简单说吧，比如我运回来导弹，把杜鲁门炸死了。可是这样一来，整个历史的变化就完全不一样了。没准出来个丧心病狂的新总统，也朝我们扔原子弹咋办？为了怕出更大乱子，各国约好，一百年后的人回到从前，都不能干改变历史的事情。”
“扔就扔，怕啥……”
“小鹏，你就别净想着靠小同志他们了。仗不还得自己打吗？”
这时，外面的炮声更响了，一声接一声，仿佛是连串的响雷。
“同志们，先躲避炮火，准备战斗！”
“是！”
董排长拉着眼镜的手，走到坑道深处，悄声说。
“小同志，你实话告诉我，你刚才给我们讲以后的事情，有真有假，对不对？”
“这……董爷爷，您什么意思啊。”
“关于国家大事，是真的。关于我们这些人的，是假的。我们坑道的人，就这两天都要牺牲了，对不对？”
“你……你说什么？”
“我搞不太懂你们那个啥子时间旅行的规矩。不过，既然说了不能改变历史，你又给我们讲了恁多以后的事情，不怕泄密吗？比如，你说我们十来年后有原子弹，这事要是我出去给其他人说了，遭美国特务晓得，提前搞破坏，那还了得？所以我想，大概我们是没机会把你说的泄露出去了。总之，多谢你，让我们死之前能够有好心情。现在老子憋到起要多干掉几个美国鬼子。”
眼镜泪流满面，紧紧握住董排长的手。
“小同志，我只问你最后一件事，我董富堂有孙子没得？这事，一百年后的报纸估计不得写，你晓得就说，不晓得就不说了。唉，我作为一个党员，本来不该在意这些封建的东西……”
眼镜咬紧嘴唇：“有的，有的。您和黄明菊生了三儿一女，孙辈有八个人，曾孙辈有十七个人。我来时，您的玄孙辈已经有七个人。最大的已经结婚了，但还没生娃。”
“你晓得这么清楚……不是骗我的吧？”
“祖祖，我叫董剑华。我就是你曾孙子啊。不然我干嘛专门来看你呢？”
这时，炮火更猛烈了。
“啊？”董排长一把捧过眼镜的脸，打量了一刻，随即把他往洞口推：“幺儿，快回去，快回去！美国佬的炮厉害得很！”
下一瞬间，巨大的爆炸，吞没了整个坑道。
五．真相
关于编号XXXX时间旅行的事故说明
X年X月X日X时整，张剑华（男，39岁）向时空管理局天津分局15所申请三级穿梭。目标时间X年X月X日X时整，方位坐标：N03XXXXXXX，E12XXXXXXX，HXXXX，申请穿梭停留时间为90分钟。15所按规定流程审核其穿梭时间无危险，携带物品主要为食物及电子产品，连同衣服总重量为23.16公斤。在其按规范填写申请书与缴纳费用后准予穿梭，并再三叮嘱一定按时返回。张剑华已签署协议和知情书。
张剑华成功穿梭后，管理所在距离返回时间尚有15分钟、5分钟和1分钟时先后提醒，但张剑华拒不服从，不但不按时进行返回操作，反而强行关闭连接设备。穿梭地点随后发生重大破坏性事件，性质为战争引起的爆炸。管理所及时将此事上报分局，分局派遣无人穿梭机，在爆发平息后，尽可能回收了穿梭物质，据评估穿梭物质回收率不低于99.7%，误回收物质不超过0.3%。
事发后，分局成了针对此事件的应急办公室……（下略字）
……据调查，张剑华生前为一自由职业者，经济虽不匮乏，却缺少社交，即俗称“宅男”。其对我国近现代战争史颇为熟悉，家中有诸多相关书籍及周边产品。张剑华于事发前六个月查出身患肺癌晚期，据医生估计其剩余寿命不到一年。张剑华选择前往目标时间及地点并滞留不回，为蓄谋已久，主观故意。
针对此事件，分局全体同志……（下略字）
关于XXX战役XXX阵地英雄团队事迹说明
X年X月的XX战役中，XXX师XXX团X连一排、二排部分指战员，奉命坚守XXX阵地。美李军以炮火切断了补给线，步话机于X日被炸坏。全体指战员在完全断绝对外联系的情况下，与美李军激战两日两夜，毙伤敌军五十余人。X月X日X时左右，遭敌军重炮轰击，全体指战员壮烈牺牲。牺牲后，后援部队发现了二排长董富堂的战地日记，从而了解他们在坑道战斗的情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