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1月20日,美国第46届总统拜登宣誓就职。表面上,美国政治翻开了新的一页。但拜登及其周围一批建制派的回归,让外界嗅到曾经熟悉的味道。硬币的另一面,“特朗普主义”已渗入美国各层面,右翼民粹势力与传统政治力量的撕扯,将对美国政治社会产生多大张力?这是一场没有交接仪式的就职典礼,但没有现身的特朗普给拜登留下了疫情、经济、种族、党争、路线理念、外交等种种困境。对此,观察者网采访了华东师范大学美国研究学者贾敏老师,以下为采访全文。年5月25日,美国黑人弗洛伊德遭白人警察虐杀,全美掀起抗议示威。贾敏老师接受观网采访,剖析美国种族问题的根源与困境。9月18日,美国最高法大法官金斯伯格女士去世,特朗普火速提名保守派女法官巴雷特补位;其任内通过三位大法官任命,重塑最高法院“生态”。结合10月大选辩论,贾敏老师再次谈论美国正在经历的选举危机、宪政危机以及代际更迭。此文为第三篇,作为对特朗普政府的“告别”。
观察者网:贾老师,您好,感谢您接受观察者网采访。上次采访是美国大选前,这次采访是拜登就任前,隔了三个月,但今年开年后事态仿佛急转直下。记得上次采访定稿的标题是,“美国需要一场自我颠覆性的内战”,当时还担心标题是否有些“暴论”,但现在“美国内战”这一说法似乎已成流行,您再回看三个月前的这个观点,有什么要修正的吗?当然如今美国几乎很难重现南北战争那种冲突场面,更有可能的是以另一种形式展开,就目前状况,某种意义上可以被认为是“内战”开端吗?
贾敏:上次访谈的题目的确具有冲击力。我记得文章是11月3日选举日上线,非常应景。我的观点可以概括为:年美国大选竞争是新世纪以来美国政治极化、分裂状态的彻底爆发。各种矛盾交织带来的冲突尖锐,失败方亦难以接受结果,国家与社会需要时间和精力去消化选举结果。从目前态势看,彼时的判断基本印证现实的发展。
在此我也要做澄清,我并不是希望美国发生“内战”。“内战”是政治极化、无法突破内卷而爆发冲突的形象比喻。这里“内战”可以有两种导向结果:一是在“内战”过后美国内部取得共识,二是为了谋求共识而展开一场“内战”。如果以此比附十九世纪真正的美国内战,可以认为联邦为了维护统一而向南方邦联发动战争。但今天的“内战”结果,更多是美国在经历政治与民主形象不可承受之耻后的废墟上,冲突双方应该达成共识。
“内战”终结的象征在20日拜登就职典礼上得到体现,可以视作是形式上的休战符。但是美国社会思想的内战,政党间、内部的混战、社会运动间的冲突,依旧会持续。在1月6日后美国多数民众在脑海中达成一个初步、普遍共识:这种政治内战引发的代价实在太大,对美国政府、政党、乃至国际形象毁灭性打击无以复加,从这个临界点翻过去,那么共识的萌芽出现了。我们看到,两党开始呼吁冷静、妥协、合作。
美国国会遭特朗普支持者冲击
贾敏:国会山冲突事件爆发后的第一时间,各类消息满天飞,新闻界、舆论和民众都很激动,现在算是普遍冷静反思了。事发当口,几乎所有美国主流媒体都用上“mob”(暴民),或是“riots”(叛乱)这些份量特别重的定性词汇。然而,但我们从第三方立场,相对客观和带有主观立场的话,那么我们同样看到来自建制派媒体的愤怒表达,更多的是政治上的谴责,以及迫不及待对所谓渎职者的追责,对暴民全方位的人格与人身攻击。比如我们看到国会议长佩洛西女士痛斥国会山警察守土不力,后来局长确实黯然辞职,但后来报道也说明多位国会警察在冲突和冲突过后因突发疾病而去世,这显然是执法者与违法者共同的悲剧。民主党人纷纷批评国会安保部门,而副总统彭斯则带头安慰同样被吓坏的警察们。前者因怀有对特朗普政府的深度仇恨和蔑视动因,后者作为苦苦支撑的政府内部清醒人士,尽量去安抚各方,让权力转移过程不至于失控。
未来如何评价,我想必然会出现多极化的现象。除了完全否定外,一定有人会把冲击国会山当成现代美国历史上的一场革命,是一场人民理论的展示。在我看来,无论是暴动也好还是革命也罢,它反映出的一个基本事实:在现代民主政体权力交接期时,更需要各方政治力量能够互相容忍、妥协以及具备基础性的共识。
观察者网:确实,我们第一时间看到美国媒体的一些说法、用词,似乎带有定性的意味,随后的一系列动作,也令人怀疑是不是希望将该事件限制在某个范围内结束,找到一个“背锅”的或者说罪魁祸首?这样一来,当这场活动被定性为暴动后,就无需再延伸到对美国制度、民主选举等方面的质疑。
贾敏:美国国内两党人士,尤其民主党人士用最严厉的词汇来形容,CNN主持人称冲击国会山的美国人都是“trash”(垃圾),毫不掩饰地抨击自己的同胞。从国外角度,比如从中国民众视角来看,我们许多网民都不约而同联想起一个生动的梗“美丽的风景线”。这个梗即是对美国当年政客睁眼说瞎话的嘲讽,幽默而犀利。其实更是一种含蓄的批评好警告。从第三方角度,我们并不希望美国出现社会动荡,但是我们完全有理由和正当性,要求和希望美国的政治精英们,好好审视和反思在国家治理、政权交接上出现的大窟窿。
图自纽约时报
观察者网:您在前两次采访中提到的一个观点是,美国民主不会受到威胁,但美国政治会。国会山占领事件后,您又提了这一点,在此能否请您再详细解释一下?
前几天,看到一种评论观点,将特朗普目前的举动称为“皇后的贞操不容质疑”。但如果从中时段来看,这个质疑是不是还得往前推?年大选结束,全美精英、媒体以某种方式解构特朗普的“合法性”,破坏其正常执政,所以“质疑”的因,是否从那时就已埋下?而正是从那时候开始,美国政治的运作模式/规矩发生了一些变化?
贾敏:首先,我所说的美国民主不会受到威胁,更多的是戏仿美国两党通过各种方式强调,批评对方的目的是维护美国民主价值,无论如何,光鲜的门面总是要竭力维系的。
而美国政治受到威胁,我的理解是指美国具体的政治理念、政党观点在国会山事件中受到巨大冲击。西方政治理念如果按狭义来讲,无非就是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但国会山事件中受到最大冲击的是保守主义本身。
当国会山事件发生的时候,美国副总统彭斯,他本人就在里面。之后彭斯也受到多方压力,民主党人要求他启动宪法第二十五修正案弹劾总统,被他拒绝。
这是一个很大的悖论,一方面彭斯需要面对来自共和党党内对特朗普的批评,但另一方面他又要抵挡住党争对手借援引宪政对特朗普发起的攻击,把彭斯放在一个极为尴尬的境地。而彭斯的这种尴尬,恰恰也是现代保守主义的困境所在。保守主义它的代表人物以及理念持续受到撞击,这种撞击不单来自外部,还有内部。以特朗普为代表的极端右翼主义、种族民粹主义情绪,其实已经跟共和党主流相比有很大不同。双方能够栖身于同一个党派中,本身就是机会主义、相互利用的关系。
共和党人为什么能容忍特朗普留在党内,因为他能帮助共和党完成很多原本不可能之事,比如最高法院大法官的任命,大规模减税方案,差点掀翻奥巴马医保法案、限制非法移民入境等,这都是共和党内传统派别很难实现的,但是特朗普行。这种堪似养虎为患的政治合作方式,最后导致特朗普主义对共和党的反噬。这是共和党、美国现代保守主义发展的悖论,同样也是一场悲剧。年是时候反思保守主义,究竟未来该往哪里走。
共和党参议院领袖麦康奈尔就是非常典型的机会主义政客,此前毫无保留地支持特朗普的一切执政措施。但在国会山事件后,他默许共和党同僚开启第二十五修正案,这点令特朗普更为愤怒。彭斯的角色也很微妙,他是内心真正服膺于福音派理念的,也是真正信仰保守主义的人。他把特朗普视作能改变美国社会的新领袖,结果他失望了,只不过最后还是保留一丝对特朗普的尊重。从这个角度来讲,彭斯身上还保留着一些传统保守主义的余味,目的是能够寻求某种政治上的共识。这种共识因1月6日的国会山事件而跨,又寄希望新任总统就职典礼而建,但无疑这种共识的基础非常脆弱。
再回到自由主义。4年特朗普执政期内,其实也有了最激进、最功利化的表现形式。民主党人为扳倒特朗普,各种斗争方式无所不用。国会山冲突之后,他们同样一边倒攻击特朗普支持者,直接定义为暴民,哪怕民众里面也有美国的退役军人。从民主党控制的美国主流媒体工具来看,我们也看不到一丝怜悯。“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民主党也面临着重新找回妥协、找回共识的困境。
综上所述,如果把美国民主作为一种神话、作为一种话语建构来看,它被自由派、保守派都奉为不可亵渎的神圣之物。但支撑其内容的美国政治理念与运作本身,则已千疮百孔。国会山事件不仅冲击以彭斯为象征的保守派,也冲击以民主党为代表的民主党建制派。冲击主力就是特朗普主义。化身特朗普主义的美国民粹主义思潮,很有可能在特朗普下台后成为美国社会的第三股政治力量,打破原先以两党模式来涵盖所有政治光谱的传统局势。新的政治力量或将堂而皇之地登上舞台,美国政治版图因此将发生巨变。这也是我所说的,美国的政治传统会受到挑战。
观察者网:您前面提到保守主义和自由主义本身内部的一些冲击,尤其是对保守主义,由此也想请假一下美国社会群体的分裂和重组,会是什么走向?首先,特朗普现象对共和党本身的伤害与分裂,是否会推动建制派大合流,重组为建制派与民粹的对立?其次,所谓川粉/右翼民粹主义本身的复杂性,这个问题也值得区分开来,有红脖子,有反共反华群体等,即便红脖子内部的诉求也并非铁板一块。还包括特朗普本身,虽然有过几次发声,但前后表态都有所反复,如果极端右翼以第三股势力存在,那特朗普的角色是否发声变化;如果特朗普退出,那川粉会以什么形式存在?两党会觊觎这批选票资源吗?
贾敏:首先这个问题涉及到特朗普的形象问题。现在美国主流媒体、社交平台都把特朗普封杀了,可以这么说虽然其肉身还在,但他的具象已经从媒体上被刻意地、强制性的抹去了。
这里就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后特朗普时代美国政治中的特朗普本人。他在大众传播中遭到强烈反制,然而越是想把他抹掉,民众当中对他的记忆、将其奉为偶像的趋势就会越发强烈,也更加具体化。过去几年美国兴起的民粹主义的主流核心群体,是那些因为全球化带来的经济问题,而感到被不公正待遇的“红脖子”;再加上其他对目前政治经济社会不满意的族裔,包括华裔,还有反华反共群体,这些其实是外围组织。
总之,这个群体的核心是受教育较低、反建制的白人群体。等到特朗普正式离开白宫后,他们依然会信任和支持特朗普的理念,这是特朗普留下的最大政治遗产。无论如何,这次大选中还有万选票投给了特朗普,应该说核心支持者是他日后东山再起的资本。
特朗普已经和共和党建制派力量决裂,除了部分共和党人士继续支持特朗普之外(换取连任选票),更多的人像麦康奈尔那样,认为特朗普的政治红利已经消耗完毕。共和党建制派发掘了特朗普力量的“剩余价值”,用尽其人之后把他抛弃、与他切割,逻辑非常自洽。但是共和党的这种背叛表演,反过来会进一步收缩、巩固、增强特朗普的核心支持者。作为第三股力量,年大选后他们会长期存在活跃。不仅会骚扰牵制拜登政府,也会持续冲击共和党内建制派高层。这实际上形成了共和党、保守主义内部的分裂。
对于很多共和党的新秀议员们而言,他们需要获得连任,需要拿到新的政治资本,而特朗普可以为他们带来选票和民众支持。相较之下,资深年长的共和党议员,比如麦康奈尔,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任参议员,基本上可以考虑光荣退休,他就不需要考虑这些东西。但是,年轻一代共和党议员,政治生命还要延续,共和党和特朗普主义的之间的关系,还是藕断丝连,难以彻底脱开。
美国参议院共和党领袖麦康奈尔明确指责总统特朗普煽动其支持者1月6日围攻国会大厦。图自联合早报
观察者网:那从民主党角度来看,他们对这些支持者会是什么态度,分化、争取或是采取某种方式稀释?因为毕竟两年后有中期选举,四年后再次大选,拜登极有可能是不会寻求连任。
贾敏:目前来看,民主党当然是一边倒地反对,要将特朗普送进大牢,这是基本共识。唯一的区别是哪些人在前台在操作,哪些人在后台鼓噪,这种呼吁与操作的区别,折射出民主党内玩弄政治权势的不同选择。比如佩洛西为什么总是走在批判打击特朗普的最前沿?因为她不这么做的话,民主党内的年轻人、后起的新生力量就质疑他们的行动不够坚决。如果说共和党内部具有相对严密、更为组织化体系的话,那么民主党内部更多的是不同政治光谱的大杂烩。若民主党建制派在某些方面愿意跟共和党建制派达成妥协,那么民主党内的新生进步力量、左翼力量会群起而攻之。事实上这是两党能否达成共识的巨大障碍。
比如,大家都知晓的民主党年轻“网红”女议员AOC,她跟佩洛西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表面上大家都是女性议员,都支持反对特朗普,但是两人在具体议题上表现很有差异,AOC更为激进,更加强调全民福利、激进民主的模式,跟以佩洛西为代表的老派民主党人是有差距的。美国CBS电视台的60分访谈节目在1月6日事件后专访佩洛西。当对谈人问她怎么看待AOC的追责表态时,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不屑和焦躁很明显。佩洛西不喜欢党内新生力量的冒进,但是她没有办法可以有效制约。在面对同一个目标的时候,外界看到的就是谁的手段更狠、谁说的话更狠。由此可见,围绕如何追责特朗普,也有可能会在民主党内造成某种程度的分裂,这种可能性是大概率存在的。
观察者网:您谈到这一点,正好也想问事后清算的问题。两个月前我们谈论对特朗普的清算,主要针对他身上的几宗诉讼;但现在看似会提前加码,首先众议院二次弹劾特朗普,之后参议院会接受,具体怎么操作现在还不明确,但总归是一个政治动作。总之,这一系列风波必定为拜登执政埋下雷,可能一上台就会卷入这场政治风波。除了应对内部疫情、外部局势之外,还要处理分裂对立情绪,尤其是过去两党党争某种程度上破坏政治运作的规矩,拜登政府会如何对此次事件追责,内部政治勾兑之下,追责程度会到哪?此事对拜登整个任期会产生多大后坐力?
贾敏:你看我们谈了这么多两党问题,都把拜登都给遗忘了,似乎这件事跟拜登无关。拜登的存在感实在太弱了。但恰恰在这个问题上,假设我是拜登的智囊,也许应该建议他采取更为宽容的态度,跟民主党内部的声音拉开一段距离,我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一个选项。
事实上,11月3日大选投票结束,拜登胜选明确后,他就已经不断地向特朗普喊话,哥们够了,停了,到此结束吧。拜登也希望两党和谐作为执政的基础,作为一个老派的民主党员,长期在国会工作,是非常善于妥协、并达成交易的人。如果他想让自己未来4年任期取得一份漂亮且令人满意的答卷,首先至少要让国内政治形成某种均衡,如果达不成共识,一定要形成均衡。我们现在都用一个词“后特朗普时期”,由于此前特朗普执政所留下的各种烂摊子、布下的各个雷,拜登必须把它捋平。作为新任美国总统,他当然希望1月20日之后,可以开启新的阶段,特朗普时代的混乱局面在最大程度上得到安抚。
因此,对于共和党,拜登需要游说;对于自己党内,需要采取一定措施来压制,劝解他们尽量把争议放到最低程度。我们都知道,新冠疫情爆发后,美国不仅仅是国内陷入艰难的经济问题,国际形象也受到严重损害,拜登政府势必要花更多的力气、更多的资源、更多的时间来修复美国的国际形象和国际领导力。
但现实情况是,以拜登的年龄也好或是精力也好,都是有限的,最大的精力和时间应该花在最需要改善的领域。因此我的判断是,拜登团队不会拘泥于特朗普时代的具体事务上,很有可能会和共和党内的温和派,包括像彭斯这些人,尽可能达成妥协,尽可能将特朗普时代所形成问题、分裂降到最低程度,我认为这是一个理想状态。
拜登宣誓就职几小时后,便立即签署十几项行政令推翻特朗普政策。图自路透社
观察者网:此前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可能还是觉得最终两党大佬会达成妥协,但听您剖析两党内部的纷争时,有感觉事情变得微妙。所谓的“特朗普主义”,会不会某种程度上真的成为美国两党政治的一个转折点,一是老派的党派政治会有本质变化,二是党派之间的某些派别也会有合流,比如建制派爱国者会暂时携手,同时两党的年轻一代也许会找到共同话语,有时候极左或极右在一些具体表象上是相似的,那么像这样两拨人会不会成为另一种对立的形态?
贾敏:这个分析是有价值的,这牵涉到美国政党本身的体制发生了问题。不过现在谈这个问题有点大,我简单回答一下,其中更多地也是一个学术研究的话题。我们已经可以观察到目前两党内部都面临着代际交替。为什么共和党有坚定的支持者,而且多是年轻人?很多都是借助特朗普主义的兴起而为更多人所熟知。从他们个人的政治生命发展来讲,可以借助特朗普主义的兴起来积累自身的政治资本。反之亦然,民主党人也要借着反特朗普主义来获得资本,以实现自己的政治上位。可见,两党年轻人有相同的政治需求,都想挑战党内大佬,特朗普倒是吹皱了一池春水。
观察者网:如前所述,国会山冲突也好,还是总结特朗普四年任期也好,美国国际形象和国际领导力确实打了折扣。近期,西方世界、美国盟友批判占领国会山,但当特朗普账号被封,又转而指责平台对言论自由的冲击,您怎么看这些表态?拜登此前曾呼吁成立民主国家联盟,在这一系列事件之后,这样的联盟能否成立起来,如果建立起来,他们针对的目标是否会发生变化?
贾敏:没有推特、没有社交媒体,特朗普可能赢不了年美国大选。从这个点上来讲,社交媒体是加速美国政治社会极化的最重要原因,过去我们可能更多地在考虑经济原因、社会原因,但事实上社交媒体应该被充分考虑进去。年以后,美国各界人士都有共同看法,推特治国不是好事情。美国人也很焦虑,一方面他要维持美国民主的正当合法性,不能说这不合法的,否则就是动摇国本的,另一方面又要忍受特朗普运用社交媒体出格发言或煽动民众。况且,美国其他一些政治家也在用推特论政、吸粉。我们常说“天下苦秦久矣”,但秦制有秦制的好处,大家都在享受这个好处,你不能说特朗普使用社交媒体坏处很多,就不让他用,而其他人用有好处,就可以用,这是做不到的。按照我们的经典说法,就是玩弄双标。
特朗普被全平台封杀,关键还是因为1月6日冲击太强,他儿子在社交媒体上发布的视频,某种程度上就是坐实了特朗普是幕后的煽动者和指挥者,相当于把子弹送到对手手中。
西方主流媒体包括社交媒体平台,本质上是精英所掌控的,这些精英并不分左和右。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特朗普被抛弃一事,并不能阻碍下一个新的特朗普式人物出现。因为媒体有塑造神话、追捧神话的偏好。特朗普也很有可能寻求构建自己的平台。我觉得媒介乱象的本质原因在于西方的新闻自由跟新闻价值观有着根本性缺陷,它并不是真正为民众所搭建的。
拜登会重建西方民主国家联盟。其实特朗普时期也有类似说法,本质还是一样的,只是手段差别。特朗普更加赤裸裸,吃相难看,而拜登可能首先诉诸价值观。举个例子,拜登上任后,美国必然会重新调整它在亚太地区的战略,它跟俄罗斯的关系,但他可能更加强调秩序,更强调用软实力的方式来获取区域中的领先优势,那么这就需要盟国在价值理念上、在行动上更加配合,美国也会因此做出一些妥协和让步。这样一来,盟国对于美国的反应相对会比较积极。
但是当下世界各国都出现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各国疫苗研发、疫情防控,都体现强烈的本国自主性。民族主义在“后疫情时代”会有新的变异产生。拜登想要重新构建一个新的联盟体系,可能不单单需要花费口舌去说服,也需要投入更多资源,包括资金。而以美国目前的经济、财政和国内政治状况,很有可能落入口惠而实不至的结局。
所以,我觉得拜登可能会这么去做,他提的那些模式也会去推,但是具体实施起来的难度要比奥巴马时期或克林顿时期大得多,毕竟今日的美国力不从心。
截图来自国家利益网站
观察者网:您提到软实力,想到前几天美国著名政治学者约瑟夫·奈在国会山冲突后发了一篇文章,称“虽然事已如此,但我仍对美国有信心”,他认为美国拥有自身革新的能力。
此外,最后还是回到我们非常关心的问题,拜登政府在内外事务方面的优先等级,会如何体现?如今美国国内矛盾重重,他们是不是会继续选择将其内部的一些矛盾转嫁,当然也许会跟特朗普时期的手段不一样,但本质可能仍旧如此,当然这一点上主要就是中美关系的调整,对此您怎么看?
贾敏:近20多年以来,约瑟夫老先生但凡只要美国遇到大问题,就一定会跳出来说软实力,之后有软实力,年金融危机之后依然有软实力,等到特朗普当选,他说我依然相信美国的软实力。老先生能数十年如一日地谈软实力,勉为其难了。
拜登政府的首要任务当然要尽快遏制或有效治美国疫情的蔓延态势。新政府一定是要将更多的资源和精力投入到国内疫情治理中去,这其实也是多万选民选择拜登上台的心声。要让美国重新恢复自信,首先要让美国的医疗体系、美国的病人能够体验获得体面且有尊严的治疗,这是第一点。第二点,美国的经济仍然面临一个巨大的缺陷。疫情以来,美国股市、数字经济体能保持高涨,但体经济的数据并没有那么好,经济隐患很大。拜登了解这些,他在最近的几次发言中也着重谈到,会抛出几个巨大的经济红包来刺激经济,帮助中小企业、民众走出困境。这说明拜登政府的首要目的是尽快把国内经济带上去,也就是说他会相对侧重于国内。
第三,从对外政策来看,他希望重新修复跟西方盟国在特朗普时期受到伤害的关系,这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如何看待中美关系,还是回到我过去谈到的问题,拜登运营中美关系不是新手,他有异常丰富的经验,但是相较作为副总统或是作为参议员的拜登,与作为现在作为总统相比,他会更突出地将国家利益放在首位。而现在新时代的中国也与拜登数年前打交道的情况大不同,中国的综合实力、经济体量、国家治理能力,都跃上新台阶。希望他不要用老的一套思维方式来给中国敲边鼓,用一种长辈教训晚辈的方式来和中国打交道,这是行不通的。
中美之间有一系列的重大问题需要共同解决,应对疫情、应对全球化问题、重振全球经济等,双方之间必须要互相尊重,尊重对方过去几年所取得的成就,所做出的牺牲,为合作所付出的努力,这些都需要投入实干。最近的一个非常积极的信号,就是星巴克CEO写了一封信给习近平主席,对中国取得的成就表达敬佩。习主席回信表示谢意,并欢迎美国商界、所有友华人士共同参与到维系中美关系的潮流之中。这是中方给美国各界传递的一个积极互动信号。
中美要着眼于未来,只不过现在中国所处的位置已经不是过去的位置,这一点美国心里也清楚得很。从当下开始,中美应该在一些领域开展扎扎实实的合作。谈判也好、对话也好,就像王毅部长此前所说的,中美之间应该是什么都可以谈。这样的对话应该是整体性的、系统性地重新勾勒中美关系的层次和定位,这是能够重新锚定中美关系的一个良好时机,我觉得中美双方有识之士都愿意为此做出努力。
拜登在北京胡同小卖部买雪糕图自美联社
观察者网:提到回信一事,想补充一个小问题,就是过去特朗普政府留下的一些“政策遗产”,比如中美贸易协议,还有前段时间突然提前30年解封的印太战略,拜登政府会优先去收拾这些摊子吗?
贾敏:这涉及对未来的具体判断。我觉得至少从这四年来看,中国民众、中国领导层对中美关系的理解,远远高于美国社会和美国领导层。老实说,这四年中美关系变化给中国经济发展带来的切肤之痛,对我们的影响很深,包括“十四五”规划、愿景中的一些提法确实就是因为深刻的国际环境变化、尤其是中美关系变化,而做出的响应。中国民众如何认知中美关系,美国有关方面应该去认真了解。
拜登政府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闭门造车,在小黑箱里面去臆想,去乱涂中美关系;而是要创造条件,让美国的政治精英、商业精英、学术精英、教育精英重新来到中国,在疫情恢复后,重新认真认识中国社会的发展脉动,看看中国在经历疫情之后,中国经济所爆发出来的活力,中国民众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在经历一个主张脱钩的政策过后,要反其道而行之,这一点需要美国政府有政治大智慧。
我们知道拜登在多年前去过成都,也到过北京,如果拜登总统身体条件允许的话,可以再到中国来走一走。相信这样的一个举动,一定会让世界侧目。作为一位年近80岁、饱经风霜的稳健型政治家,相信拜登应该有足够的经验和人生智慧去把握中方所传递出的积极良好信号,这也是值得他去考虑自我“历史定位”的时刻。如果拜登政府能抓住这个时机,中美关系在经历四年动荡不堪后,很有可能会步入一个调整、平稳、有序的阶段。
而我们中国人,历来讲究礼尚往来,“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猎枪”。作为两个世界大国,中美之间应该去构建一些新的标准,创造出一些新的对话机制,为未来的两国关系、世界格局打下良好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