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截至目前最受观众热议的、商业上最成功的恐怖片,毫无疑问是由乔丹·皮尔执导、露皮塔·尼永奥主演的《我们》。
恐怖片导演的创作巅峰期通常是非常短暂而不稳定的,即便是在美国类型片工业已经相当成熟的当下,即便由优秀的恐怖片创作者参与拍摄,要连续制作出多部商业成绩和大众口碑瞩目的恐怖片,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在长片处女作《逃出绝命镇》的强大光环下,乔丹·皮尔的第二部作品注定要面临被整个电影市场和观众严格检控的压力。如果说《逃出绝命镇》的优异成绩仍然被一部分观众所质疑,甚至将这种成绩归结为与导演本人无关的一次偶然,那么这部新作《我们》便是以喜剧演员身份成名的乔丹·皮尔证明自己恐怖片创作能力的最好机会。
今人刮目相看的是,影片《我们》开画首周末便录得了超万美元的票房,超越《寂静之地》成为美国R级原创恐怖片首周末票房的新纪录,这个成绩在恐怖片史上仅次于新版《小丑回魂》和新版《月光光心慌慌》两部拥有强大IP号召力和档期优势的同类型电影。
口碑方面,该片最终获得了MTC81的媒体高分、烂番茄94%的新鲜度、IMDb7.2的观众打分,豆瓣目前也稳居在7分左右。对于一部通俗类的恐怖类型片来讲,这样的表现还是相当不俗的。尽管国内观众的评价比较两极分化,但我个人的观感还是非常不错的。
影片《我们》讲述了一个黑人四口之家在度假期间的一场荒诞恐怖的遭遇,而这一场遭遇与女主角阿德莱德童年时的一段可怕的经历息息相关。(提示:下文有轻微剧透)
年,在美国加州的圣克鲁斯镇上,一对黑人夫妇带着他们的女儿到当地的海滨游乐场庆祝生日,而这个女孩便是电影中的女主人公,阿德莱德。
在逛游乐场的途中,由于父母双方的疏忽大意,阿德莱德与她的父母走散,误打误撞地进入了一间光线黑暗的镜子屋。在这里,她发现与自己相貌完全相同的另一个女孩的存在,并且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等到父母找到阿德莱德的时候,她已经因心理创伤而情绪不定,甚至不再开口说话。这种情况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治疗之下才有所好转。而随着漫长时间的推移,阿德莱德才最终走出了这场心结。
多年之后,阿德莱德早已长大成人,成为育有两个孩子的母亲。后来,阿德莱德一家四口回到圣克鲁斯度假。尽管阿德莱德已经走出童年阴影,但她仍然对这里、对那片海滩感到恐惧和不适。在家人的几番劝说下,她才最终同意一同去海滩。
当晚,正当一家人回到住宅准备休息时,发现门口不远处站着四个彼此手牵手、穿着红色连体衣的人,这四个红衣人身形像极了阿德莱德一家。察觉到事态不太对劲,阿德莱德的丈夫决定出门查看情况,却因此遭到红衣人的反攻,神秘人顺势便挟持了阿德莱德一家。
原来,这些红衣人是政府地下实验的失败品,他们是地上对应的人类的影子,但却过着不由自主的、痛苦不堪的生活。阿德莱德的影子是这个影子家庭中唯一能开口说话的人,而她正是阿德莱德当初在镜子屋里遇到的那个女孩。
整个故事正是从阿德莱德一家与他们的影子相遇,才真正意义上拉开了序幕。这时我们也才反应过来,这个故事的主要架构便是人类与他们的复制品之间展开的一场生存斗争。
长期以来,恐怖片都被视为内核最肤浅廉价的电影类型,是类型片工业中最不登大雅之堂的低俗领域。即便是在业界举足轻重的温子仁的作品,也免不了陷入“为恐怖而恐怖”的肤浅创作动机中来,很少有真正引人深省的电影表达。
和温子仁那些纯粹灵异题材的恐怖片不同的是,乔丹·皮尔的恐怖片并不过度依赖jumpscare这种俗套、直接但有效的手法来制造恐怖。
无论是《逃出绝命镇》,还是新作《我们》,乔丹·皮尔的作品始终朝着对社会的反映、反思的方向而创作,向着更为现实主义的质感而靠拢。他的作品中,既没有神鬼之力,也没有装神弄鬼的那套唬人把戏,它们的恐惧更多来源于人类社会中那些稀松平常的情境。
舞文弄墨、玩弄“隐喻”和“讽刺”,是真正优秀的喜剧工作者必备的职业素质。曾经拥有多年喜剧表演及创作经验的乔丹·皮尔,对“隐喻”和“讽刺”的技巧性运用早已炉火纯青,这在他的前作《逃出绝命镇》中便已得到印证。
这一次,乔丹·皮尔同样继续将新片《我们》设置为一种叙事的机关,剧情反转、历史隐喻、政治讽刺……随处可见的细节都有可能暗藏玄机。
片名取作“Us”便有一语双关的意味。它一方面指的是人类眼中的另一个自己,即与自己共享灵魂的那些实验失败品,那些生活在地下的影子;另一方面,US正是美国(UnitedStates)的简写。某种意义上,片名正是影片的第一重线索。
而“11:11”也在影片中出现多次。第一次是年幼的阿德莱德与父母走失途中,流浪汉朝她亮出的一块写有“JEREMIAH11:11”的纸板;第二次是已为人母的阿德莱德与家人驾车去往海滩,路边的救护车正在搬运受害者的尸体,这位受害者便是当年那位流浪汉,他身旁仍然是那张写着“JEREMIAH11:11”的破旧不堪的纸板;第三次则是阿德莱德哄儿子睡觉时,闹钟恰好停在11:11。
影片中的“JEREMIAH11:11”或“11:11”指的正是圣经旧约《耶利米书》的第11章第11节,上帝在这一节说道:“我必使灾祸临到他们,是他们不能逃脱的。他们必向我哀求,我却不听。”
同样富有隐喻意味的,还有手牵手的设定。影片开始时,电视机里播放的内容正是上世纪80年代的一则宣传手牵手共同扶贫的公益广告;四个红衣人来到阿德莱德一家的住所时也是手牵手;而影片进入后半段时,整个游乐场被红衣人们手牵手包围;在电影结束时的俯瞰镜头里,整个美国似乎都被红衣人手牵手地包围起来。
作为地下实验的失败品,红衣人被放置在地下生活。地下的复制人与地上的人类尽管共享灵魂,却有着截然相反的命运。
地上的人类无忧无虑,生活富足,他们可以有享之不尽的娱乐活动,可以得到来自父母的爱,可以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地下的复制人,却只是冰冷麻木而痛苦地活着。地上的人类有多幸福,他们便有多痛苦,就像影片里时常出现的那些兔子那样,似乎注定被关进牢笼,任人摆布。
地上的人类和地下的复制人代表的实际是两种不同的阶级状态。地上的人类创造了地下的复制人,却看不到地下复制人的悲惨与痛苦。这里的人类特指的是那些对阶级场域外的现状熟视无睹的有产阶级,他们以剥削底层人民为生。而地下的复制人显然代表了被剥削奴隶的底层阶级。
那则在80年代大力向中产阶级宣传的“手牵手扶贫”广告,并没有使美国的贫困阶级过上富足生活。而电影里的地下复制人却决然反叛,与自己被规定在地下生活的悲剧命运叫板。
影片是不是通过与现实形成对比的情节来讽刺美国中产阶级的麻木,或是告诫处于被剥削状态的底层阶级主动去创造自我幸福的机会,这一点乔丹·皮尔本人也未曾主动回答过。
但不管是从人类与复制人的阶级分化这个角度看,还是从人性有着黑白两面的角度看,影片《我们》显然都拥有着极其强大的解读空间;甚至它的可读性似乎已经远远超越了乔丹·皮尔所赋予的部分。
表演方面,影片中的几位主演均需要一人分饰两角。因此,区别化和细节化的表演需求会大幅度增加,导演本人对演员的调教能力也会决定着角色的完成度。
露皮塔本人的诠释难度显然是最高的,她既需要表现出美国中产阶层已婚已育女性的真实状态,也需要完成阿德莱德影子这个现实生活中无法取道经验的虚构角色。
影子这个角色,无论是表情细节、人物发声方式、情绪流露都与正常人不同,需要从体验派和方法派两个表演角度突破。露皮塔在本片中精湛的演技,无愧于其当年凭《为奴十二年》拿下的奥斯卡殊荣。
无疑,《我们》不仅是一部延续《逃出绝命镇》剧作思维的现实寓言性的作品,它同时还在《逃出绝命镇》的基础上更进一步强化了整个视听语言。相比剧本和摄影、剪辑的电视剧质感较重的《逃出绝命镇》,《我们》在视听上的表现力已足够出彩。
在接连两部小成本恐怖片大获成功的助推下,乔丹·皮尔显然已晋升为美国新一代恐怖类型片导演中最受期待和追捧的那位。有了《逃出绝命镇》和《我们》奠定的扎实基础,接下来乔丹·皮尔还将带来怎样惊喜的作品,我们不妨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