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从短期效益来看,农民忽视土壤保护可节省投入;减少土壤侵蚀所花费的成本,通常是当下所能获取的直接经济利益的数倍。农民在高负债或低利润率的情况下,被迫在“进行土壤保护以致破产”和“竭力耕作直至土地衰竭”两者中做出选择。经济或政治驱动力亦常常使农民进行终将破坏土壤生产力的农业实践。
然而,为了保护人类文明的农业基石,就需要我们采取避免土壤侵蚀加速以及耕地被转为他用的土壤保护措施。许多土壤保护措施都是久经考验的农业技术。美国黑色风暴后所推行的遏制土壤侵蚀的措施,并不是什么新想法——进行等高耕作和种植覆被作物在一个多世纪前就已为人所知。轮作、护根措施以及覆被作物种植,这些方法古已有之;梯田耕作也一样,它可以减少70%的侵蚀速度,足以抵消一般耕作所造成的侵蚀速度增长。
在德克萨斯州、密苏里州和伊利诺伊州进行的土壤保护试验,使土壤侵蚀速度减少至原来的一半到千分之一的水平,并使棉花、玉米、大豆和小麦等作物的产量提升了四分之一。土壤保护并非一个全新的领域——许多最有效的土壤保护方法已传承了数百年。尽管已有确凿证据表明,土壤侵蚀促使古代社会衰亡,并会严重危害现代社会,但一些关于全球土壤危机和粮食短缺已迫在眉睫的警告,却也有夸大事实之嫌。
农业经济学家莱斯特·布朗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发出警告称,现代文明可能会在耗尽石油之前先耗尽土地。由于这种预言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未能得到证实,传统资源经济学家便认为,土壤侵蚀对粮食安全并不构成严重威胁——然而,这是一个目光短浅的结论,因为当侵蚀造成的耕地土壤流失速度已经超过其形成速度时,土壤总量确实是在慢慢减少。讨论土壤流失是否会在近期成严重危机是毫无意义的。
分析家们对“全球脱贫战”缺乏进展的原因提出诸多见解,但几乎每一个极端贫困的地区都存在着环境恶化的问题。当土地的生产力开始下降,那些直接依靠土地生活的人受到的影响最为严重。一方面,土地退化是经济、社会和政治等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而另一方面,土地退化也是这些作用因素的一项主要推动力。土地退化逐渐成为发展中国家贫困的主要原因。实事求是地说,如果继续采取会使土地退化的耕作方式,我们就不可能在这场脱贫战中获得胜利。
但是土壤流失并非不可避免。事实上,在美国的每一个州——甚至全球每一个国家——都存在高产且盈利的农场,它们实施的是维持土壤消耗与生成平衡的耕作模式。尽管在过去的半个世纪中,我们在土壤保护方面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和进步,但是比起土地的长期管理,整个社会仍以农业生产为重。以短期的作物产量降低速度来看,土壤侵蚀对农民造成的直接影响通常可忽略不计。
这意味着,即使从长期来看实施土壤保护措施具有经济可行性,它们仍很难被农民采用。因此,我们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许多高产量的农场是以牺牲其土地未来的生产力为代价的。美国黑色风暴和非洲萨赫勒地带的经验教训,为政府积极协调、优先考虑并投资土壤保护提供了强有力的理由。个人不一定有动力来保障人类对土壤的投资,因为其短期利益不需要与社会的长远利益相结合。
因此,土壤保护的关键,就在于我们如何从社会层面看待农业——它是人类社会所有其他营生的基础,而我们却逐渐将农业生产简单地作为一种工业过程来对待。在19世纪,拓荒者开垦了美国大平原、加拿大草原、俄罗斯草原以及南美和澳大利亚的大片处女地,耕地面积的扩张超过了人口增长之需。到了20世纪早期,人们意识到进一步的人口增长所需要的,是增加已有耕地的作物产量,而非开垦更多的土地。
拥有了约翰·迪尔的钢犁和赛勒斯·麦考密克的收割机的农民,其所能耕种的土地量远远超过其农场牲畜所能施肥的土地量。为了扩大种植范围并充分利用新设备,农民们要么继续开垦处女地,要么找到为土地补充肥力的畜粪的替代物——机械化耕作的农地如此之大,八十头牛产生的粪便只够用于保持四分之一农地的肥力。新型农用机器的产生使进行大面积耕种成为可能,这为化肥提供了一个现成的市场。
农业经营的规模,至此不再受限于农场循环利用土壤养分的能力。在目睹了亚马孙河下游地区快速的土壤破坏几年之后,人们带领一支考察队前往西藏东部调研,在那里看到了与亚马孙地区截然相反的景象。行驶在颠簸而泥泞的路上,见到了沿雅鲁藏布江河谷分布、已有上千年历史的古老农业系统。人们前往那里考察一个已干涸的古老的冰川堰塞湖遗址。
在一次洪灾中,堰塞湖的溢流冲破土石阻挡,顺着喜马拉雅峡谷最终汇入恒河。为了寻找露出地表的古湖床遗迹,人们开车穿过满是鸡、牦牛和猪的村庄。村镇周围遍布着用淤泥矮墙围起的农田,田里种着青稞、豌豆和可大量出产菜籽油的油菜花。几天之后,就意识到,淤泥围田仅是上千年来当地古湖床种植秘法的一小部分。放养的西藏牲畜遵循着一种天然的节奏:它们白天走到田间地头去寻找食物,到了晚上自动回圈休息。
每天在考察结束开车回镇的途中,都会看到自己走回家的猪和牛站在家门口,耐心地等着归圈。这些自我喂牧的“造粪机器”为土地提供了大量粪肥;即便是一场阵雨过后,农田和道路上都淌着褐色的泥浆。在找到冰川堰塞湖坝遗址的那天晚上,在道路尽头一个叫“派”的镇子上的一家便宜旅馆住下。
睡觉的小隔间由未完成的木板墙简单分隔,里面摆着店家自制的简易床铺。房东在前往旅店的路上告诉我们,可以在后院上厕所;当看到店家的猪“清理”后院粪便的方式后,晚餐时端上桌的猪肉让人觉得难以下咽。无论如何,不得不佩服当地人对营养的高效利用:家猪吃掉人排出或倾倒的废料,猪粪为作物提供了养分——人则是最大的受益者,同时获得粮食和猪肉。
忽略显而易见的公共健康问题不谈,这一营养循环体系有效地保持了土壤肥力。除了偶尔从房子一侧伸出的碟状卫星信号接收器,今日雅鲁藏布江两岸的村庄与堰塞湖刚刚干涸时相比大概别无两样。对土壤侵蚀进行防控,用禽畜粪便肥沃土壤,这些生存的智慧使人们得以世代在同一片土地上耕作。
遗憾的是,西藏的农业正在发生着变化。在开车离开拉萨的路上,人们看到,移民而来的汉族农民和本地藏民正建设着灌溉农田和温室综合体。纵观历史,自第一个早期农民在种植前用木棍翻土开始,农业产量就随着技术的创新而不断增加。耕犁在人类役使动物拉动更大木棍的过程中逐渐形成;金属耕犁的出现,使农人能够在表土层流失后继续耕种坚硬的心土层。
工具的改良不仅使人们在已退化的土地上继续耕种,亦使耕作范围逐步扩大——人们在原本不宜耕种的土地上耕作。耕犁翻土使土壤蓬松,有利于控制杂草并促进作物出苗。虽然这有助于目标作物的生长,但是由于耕犁清除了原本可以吸收雨水和防止侵蚀的地表植被,它也使地表裸露,无法抵抗风雨侵蚀。耕犁使农民能够种植更多作物,养活更多人口;但这一切是以缓慢耗尽土壤肥力为代价。
耕作方式通过人类的反复尝试得以改进,农业实践亦得以发展。关键的农业创新包括改良施肥方式,以及引入具有地区适应性的作物轮作模式。在机械化农业时代到来以前,小型农场通过收集利用作物残茬、动物粪肥甚至是人类排泄物来保持土壤肥力;农民则通过手工方式,栽培多种农作物。当农民学会了在田间进行豌豆、小扁豆或其他豆类作物与主要作物的轮作后,基于农业的人类聚居地扩展到了洪泛平原之外的地区——那些不依靠自然过程定期带来新鲜土壤的地区。
结语
在亚洲热带地区,最初几千年的稻米种植属于旱田耕作,这和早期小麦种植的历史相似。大约在二千五百年前,人们开始在人工湿地或水田种植稻米。这种新的耕作模式有助于解决“土壤含氮量不足”这一长期困扰热带地区农民的问题——滞水滋养了能够充当活肥的固氮藻类;同时,稻田为分解并循环利用人畜粪便提供了理想的环境。